文章来源：朱汉云ART微信公众号

　　壹

　　L君是我读研时的同学，也是我非常珍视的一位朋友，学术造诣颇深，为人耿介，风骨峭峻。当年我俩住在一个宿舍，无话不谈，受益至今。

　　曾经有一件小事，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。

　　他有一位老乡（忘记姓名了，只记得留着光头），和我们同届，在雕塑系，彼此都住在一个楼层，偶尔会过来找L君聊天，看上去精明能干的一个人。

　　有一段时间光头兄频频来我们宿舍，手脚也勤快，看见保温瓶里没水了，不声不响到楼下开水房拎两瓶热水送过来。

　　有一回，这位老兄刚把热水瓶放下，L君看到了，很生气。朝光头兄发火：“以后不要再帮我打水啦，你能帮我打一辈子水吗？”

　　弄得光头兄很尴尬。

　　我有点不解，觉得L君不近人情，朋友之间举手之劳的小事，有人献殷勤不应该挺受用的吗？怎么反倒不高兴呢？

　　L君说：他让我帮忙改论文，我已经答应他了。他因为有求于我才这样做的。有道是“飘风不终日，骤雨不终朝”，这种事情怎么能长久呢？

　　那一刻，我觉得L君就像一面镜子，他的识度远在我之上，让我相形见绌。

　　贰

　　竹林七贤中，山涛和嵇康、阮籍只见面一次，就觉得情投意合，契若金兰。

　　山涛的妻子韩氏，发现丈夫和这二人的交情不一般，就很好奇，问怎么回事。

　　山涛说：“眼下我可以当作朋友的，只有这两位罢了！”

　　他妻子说：“春秋时晋国僖负羁的妻子也曾观察过狐偃和赵衰，我也想看看你这两位朋友，可以吗？”

　　于是，山涛择日邀请两位朋友来家中做客，山涛的妻子劝山涛把两位朋友留在家里住一宿，准备了好酒好肉招待。

　　到了夜里，山竹的妻子在墙上挖了个小洞偷看他们，一直看到天亮都不愿离去。

　　这时候山涛走过来问：“你看我的这两位朋友怎么样啊？”

　　山涛的妻子说：“你呀，才学和情趣比不上他们两个，但是呢，你们的识度是相当的，所以可以成为朋友。”

　　这个故事《世说新语》里有记载。

　　在竹林七贤生活的时代，礼法比较多，夫人通常是不能介绍给外人的，家里来了客人夫人要回避，但是山涛的妻子以古人僖负羁的妻子为榜样，说服了丈夫，使自己一睹嵇康和阮籍的风采。（僖负羁的妻子是<左转>中极有见识的妇女，她准确地预见到晋文公将会发达，劝丈夫对当时还是公子的重耳以礼待之。）

　　山涛的妻子并不是为了去看美男子的，她看的是境界，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：“君才致殊不如，正当以识度相友耳。”并且告诫自己的丈夫应该扬长避短，以“以识度相友”。

　　叁

　　古人说：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，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。

　　有人把人与人的关系分为三个层次：利益共同体、事业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。最高层次的关系就是精神共同体，最稳定，也最持久。

　　人和人交朋友，并不在于才华、地位或是物质财富的匹配，而在于你这个人的境界，配不配得上另一个人的境界，境界配，就会心有灵犀一点通，境界不在一个层面，就像生活在水里的鱼和在天上飞的鸟，或是生活在不同深水层的鱼类，是没法形成交感互通的，所以最终也不可能走到一块。

　　庄子在《逍遥游》里有大小之辩，其实说的正是境界的差别，一种是心灵的开阔博大，一种是心灵的固陋浅薄。境界小的人，就像蝉和小麻雀一样，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，它们上蹿下跳，腾挪自如，感觉很惬意，其实不过是在林间草泽里觅食的小物而已，林间草场就是它们全部的世界，但是它们却叽叽喳喳嘲笑大鹏，何必非要到离地九万里的高空，然后再飞向南海呢？它们怎么能体会到，大鹏飞翔在云端，俯视下界，心极万仞，坐究八荒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大自由境界呢。

​《逍遥游》木刻 120cm X 90cm 朱汉云 2018